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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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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合力

坎蒂絲看著面前的兩人,眼神依然還有些微妙的恍惚。

“……如果沒事的話,還是先吃些早飯吧。”守護者的沈思和猶豫不過一瞬,最後還是選擇強行讓自己忽略剛剛窺見的畫面,重新將自己的註意力放在現在。

……沒什麽的。她默默地想著,不著痕跡地用力攥了攥手指,本來無法理解的事情似乎暫時出現了可控的手段,無論這種狀態是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的安穩還是僅僅只是臨時的控制手段……至少現在,他們還算是安全。

再怎麽說,阿娜爾也算是出手幫忙替他們攔住死域的人——於情於理,她需要記住這份好意。

身邊有阿如村的村民陸續經過,渾然不覺剛剛險些發生的事情,一如既往地和村子的守護者與外來的客人熱情地打著招呼,坎蒂絲神色如常地笑笑,借著和這些村民聊天討論事情的功夫,慢慢拉開了和阿娜爾的距離。

她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最後憂心忡忡望去的一眼卻對上了大風紀官若有所覺地目光,只是那白發的少年並未做出什麽明顯的表示,他依然在聽著少女的抱怨,並毫不客氣地擡手按住女孩準備轉過來的腦袋,再一次把她的頭給壓了下去。

坎蒂絲: “……”

溫柔的守護者啞然失笑,決定還是不繼續攙和他們之間的事情。

*

屋中散發著溫暖的食物香氣,咖喱,番茄,香辛料,還有些其他的食材……暫時被味道熾烈的香辛壓住了原本的味道,賽諾雖然還在聽著阿娜爾的抱怨,但是他的表情已經開始有點心不在焉,他有點餓了,被沙漠的寒風和先前打鬧時帶來的熱血上頭暫時遺忘了饑餓感,直至此刻才有些反應過來。

和早就已經過了成長期身高穩定的阿娜爾不同,父親居勒什可還是一直和他強調自己還能再長長的。

“……有薄荷和豆子的味道,薄荷豆湯”賽諾目光偏移,忽然冷不丁的說了一句。

阿娜爾立刻皺起眉頭: “不愛喝那個。”

“沙漠條件如此,有一個地方可以穩定提供暖和的食物已經很不錯了,在這裏就不要挑食了小娜。”賽諾拽著仍有些不情不願地阿娜爾往前走, “還是說你要吃掉我身上剩的幹糧那個又幹又沒味道,更難吃。”

女孩的手腕依然是記憶中的細瘦伶仃,握著輕飄飄地沒什麽重量,她像是一縷浮霧一般在身邊晃悠了一會,又沒骨頭似的重新快走幾步,挨上了少年垂下的手臂。

“那個我也不要……我寧願啃棗椰或者赤念果。”

“不要大早上的就吃甜的。”賽諾頭也不回地提醒道,阿如村地方荒僻資源匱乏,不比生活規律的雨林居民,無論哪一餐都是以材料便宜量大管飽作為主要標準的,日常雖然也分一日三餐,但自然是比不上生活精細的雨林人,早上的阿如村就會提供咖喱和烤肉卷這樣的食物,至於更容易入口和消化的豆湯之類,則是為了村子裏行動不便的老人提供的。

日常需要消耗大量體力的大風紀官選了自己偏好的口味,女孩打著哈欠無甚興趣地想要離開,只是還沒走開一步手腕一緊,不得不又撇著嘴慢悠悠晃了回來。

最後還是賽諾又拿了一副餐具,讓有點想走掉的女孩在旁邊坐著,任由她一臉百無聊賴地在自己盤子裏挑挑揀揀,選自己喜歡的東西挑著吃,順便磨蹭過漫長的早餐時間。

阿娜爾的叉子點在餐盤的旁邊,將一顆豆子戳來戳去卻又沒有弄出什麽令人心煩意亂的敲擊聲,她現在的態度與其說是挑食,不如說她單純是對食物本身興致缺缺。少年垂眸往嘴裏塞了一口阿如拌飯,默不作聲地咽下一點喉嚨裏多餘的滯澀感,然後才仿佛漫不經心隨口一提般輕聲開口: “是吃不下,還是不想吃”

“都有了。”阿娜爾垂眸想了想,依然在專註把那枚逃避了慢火熬煮的豆子重新碾成細膩的泥狀物,安靜了幾秒後才開口回答: “……也會餓,也會想要吃東西,除了不愛吃的沒什麽所謂的忌口;只是吃了不會飽很的明顯,不吃也不會餓到發瘋。”

“那就好。”賽諾依然沒有擡頭,吃飯的速度也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他從自己那一份裏撥出幾塊完好的蝦仁和肉塊推到少女的叉子旁邊,這才繼續道: “納菲斯先生肯定是要擔心的,你瞞不過他太多也就不要瞞著,對於老人家來說,能繼續好好吃東西,總歸問題就不算太大。”

阿娜爾乖乖點著頭,還是把那幾塊肉塞進了嘴裏,沙漠民的食物來源稱不上穩定,絕大部分的肉類來源通常是是沙漠中追逐的沙狐或是些運氣不太好的赤鷲,馱獸一般不會被列為肉類來源的主要方式,那太奢侈了,無論是傭兵還是沙漠民都很少會做到這一步。

這一次的獸肉口感略有陌生,想來也是在此駐足的旅團傭兵用作替代旅費的東西,傭兵行事粗獷,也不知道從什麽生物上剝下來的肉質品,經過秘制風幹後再重新進行烹調,配合須彌本地味道熾烈的香辛料和阿如村的調味手段,也有種別樣的滋味。

少女感覺到陌生的汁水順著咀嚼的過程溢滿口腔,可在下一個吞咽的過程裏,劃過喉嚨的卻又像是沙漠深處昏黃無盡的風。

她咬住了自己的叉子,牙齒與鐵器之間發出一點吱嘎摩擦的聲響。

龍女忽然遲鈍的反應過來不僅是大群的水族擅長以水作為媒介,沙海生靈的血肉同樣是承載記憶與情感的載體,沙漠殘酷的生存條件逼迫他們習慣於將最後一份生機擠壓進身體的最深處,他們擅長等待,也永遠習慣於等待,等待的目標可能是下一個雨季,可能是下一處綠洲,也可能是放棄自我後犧牲給同族換來的延續和繁衍的子嗣,借由血肉基因銘記他們的過往,如此,綿延不絕,生生不息。

淵下的龍女毫無防備地吞下它們的血肉,猝不及防之間,連眼神都是恍惚的。

沙海荒蕪,烈風無盡,古老的綠洲最終還是褪色為終末黯淡的荒原,血肉的主人循著風與基因刻印的方向向著沙海深處行去,在那黃沙漫天的深處,即使生命的姿態與最初的君主早已被時光與劇毒蠶食扭曲成了異類的模樣,但那裏依然是記憶中古老的歸鄉。

退化的種族,失去知性的生靈,只能通過古老的本能遙望昔日故鄉的方向;而失鄉的龍王正沈浸在末日的風景之中,卻依然在庇護著她最後的子嗣。

但說到底,無論是血肉退化還是失去知性,基因譜系依然不曾修改,意料之外的共鳴帶起深處的鏈接,更加龐大的禁忌知識對於如今的大群意志來說帶著無法控制的吸引力,沙漠深處的龐然大物扭過頭來,這次並非緩慢且意味深長的一瞥,祂已然扭過頭來,專註而饒有興趣的註視著目光所在的位置。

阿娜爾嚇了一跳。

“小娜”坐在旁邊的賽諾皺了皺眉,伸手拽掉了她叼著的叉子,然而精鋼的叉子從她嘴裏拔出來後顯然缺了一截,大風紀官表情僵住,幾乎是反射性地把叉子重新塞回了她的嘴裏。

阿娜爾: “……”

阿娜爾: “”

少女慢慢轉過頭,目光也變得微妙起來了。

說真的,正常來講現在的這個反應是對的嘛理論上應該是檢查她的嘴巴有沒有受傷才對吧

“一般人的牙齒咬不斷鐵的,小娜。”賽諾轉開視線,面無表情地壓低聲音解釋道, “還是你覺得這種東西拿回去很好說明原因”

“但你居然是真的一點過來檢查的意思都沒有啊……”阿娜爾叼著叉子喃喃道,她的眼中有些茫然,有些不可思議,更多的是對賽諾全然無動於衷的不敢置信,這種情緒甚至壓過了她剛剛冷不丁和草龍王來了一次精神鏈接來的沖擊力大,那雙淺青色的眼睛慢慢睜大,看著少年的時候也隨即染上了某種過分純粹的憤怒: “你居然都不在乎我的嘴巴和喉嚨有沒有受傷……我和你講哦這已經不是和居勒什老師商量吃飯就能解決的問題了這一次我說什麽都要告訴爸爸!!!”

她的犬牙用了些力氣,少年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回覆就聽見一聲突兀的咬合聲音。

金屬類的,聽起來像是斷了。

阿娜爾: “……”

賽諾: “……”

大風紀官一臉沈默的伸手重新捏住了阿娜爾嘴裏再度咬緊的叉子,這一次她倒是不願意配合了,少年陰著臉捏著叉子上下晃了幾下示意她快點松嘴,小金毛向後仰著腦袋不情不願地嗚嗚幾聲,見對方皺起眉頭,這才有點心虛的轉開眼神,慢慢張開了嘴巴。

賽諾抿著嘴唇,看著上面最新出現的穿透牙印,一言不發。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見面的時候沒直接咬我”少年盯著那個被咬穿的叉子喃喃自語,阿娜爾咂咂嘴,偷偷摸摸地從嘴裏摸出來一塊有些微變形的鐵塊,迅速塞到了賽諾的盤子下面。

看起來像是叉子上被咬掉的部分。

賽諾心想。

他擡頭看著阿娜爾,眼神中終於多了幾分忌憚的神色。

“……這是猶格·索托斯的饋贈。”她煞有其事地回答道。

“……你說的那一位知道祂還會幹這種事情嗎”賽諾低著頭從腰間取出帕子,仔細把那只咬到變形的叉子收起來,又在桌子上額外放了些摩拉,這才對著阿娜爾擺擺手,重新牽著她離開了這裏。

“你管祂知不知道……咿呀你別掐我……!”

他們兩人坐在角落裏,動靜不大,卻因為外地人的模樣難以避免的會引來其他人的註視,先前的小動作尚且還在理解範圍之內,無論是坐在一起還是分享同一份餐點都不過是年輕人親親密密黏黏糊糊的小動作,可直到那白發赤眸的少年人相當自然地收起了女孩用過的餐具,有意無意看著那邊的其他人便感覺有點笑不起來了。

……說真的,年輕人親近些倒是無所謂,但是做到這一步這就多少有點奇怪了吧。

收拾餐具的人一臉恍惚,在端起盤子的時候,表情也隨之變得愈發微妙起來。

……這就是教令院的大風紀官嗎,他當著人家的面拿走了小姑娘用過的餐具甚至還記得單獨留下一份給餐具的錢。

還是說,這就是傳說中真正的雨林人

阿如村的村民神色恍惚,彼此目光對視的那一剎那已然在沈默的默契中同時省略了千言萬語,他們在提醒小姑娘不要泥足深陷和繼續好奇雨林人親近起來是不是都這樣中反覆徘徊許久,最後決定還是適當保持些距離比較好。

如果是前者還好……如果是後者的話,感覺了解過多也會對他們的精神也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沖擊。

阿如村的風格還是很淳樸且保守的,嗯。

想到這裏其他人垂下目光紛紛開始繼續自己的事情,此時一張椅子劃開地板的聲音打破了屋內詭異的沈默,負責餐食的廚師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是一楞: “淵上先生,您今天沒怎麽吃東西呢”

“哦。”那外表斯文的青年停下腳步,輕描淡寫地對身後開口詢問的好心人笑笑,若無其事的說: “……身體不舒服,吃不下。”

“那您還是要盡早去找坎蒂絲大人比較好哦,沙漠裏一旦出了問題都不會是小事情,耽誤太久可就不好啦!”村民好心好意的和他說了幾條本地人的建議,名為淵上的年輕人心不在焉的聽了,也沒和過去一樣好脾氣的和所有人打過招呼才走,實際上,他連廚師先生遞過來的一份剛剛打包好的肉餅都沒多看一眼,徑自便離開了這裏。

那一金一白的去處倒是好找,在阿如村這樣安全的地方大風紀官也不會刻意收斂自己的元素力,循著元素痕跡就能找到他們的位置,深淵詠者遠遠瞧見阿娜爾被對方按在了一處石頭上,也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些什麽,女孩自始至終都像是只沒脾氣的金毛幼犬,全程都處於一個被隨意擺弄的狀態,頂多就是皺著臉抱怨幾句,隨即便也就配合著乖乖張開嘴,任由白發的少年直接伸手開始檢查她的嘴巴。

……很好。

淵上心平氣和地想。

他都跟過來了走到這兒了,她還是沒註意到自己的存在。

有那麽一瞬間,來自深淵的漆黑詠者有在認真思考一個問題。

——要不幹脆把這兒一把火燒了吧,反正誰都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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